徐錦江是多面的、令人印象深刻的,同時也讓人充滿敬意。他本是一位造詣頗高的畫家,而又以銀屏藝人的形象為人們所熟知,而今已經成為一代傳奇的他又開始了新的藝術之旅——以營造藝術空間和生態的方式來傳遞藝術精神。在息影三年的時光里,徐錦江在安徽蚌埠堅守著傳統文化空間,使得一方水土在保持傳統氣息的同時,還在現當代的藝術理念熏陶中推陳出新,使其富有朝氣。作為關山月的弟子,徐錦江對于水郭山村有著特殊的情感,這不只是出于對自然美的感觸,還有更多的是對于存在的思考。
同時在浦江岸邊的世博園中,一位攝影家也同樣在思考著鄉土、自然和存在。這位攝影家就是李榮凱。李榮凱來自大涼山橫斷山脈,20多年來他一直在用攝影的方式來展示有趣而真實的靈魂。在山與水相融之后,徐錦江和李榮凱相遇了,一見如故。兩位對視覺表達有所追求的藝術家決定做一次不同以往的形象呈現,以表達他們敏感又獨特的精神體驗。
李榮凱眼中作為初始的徐錦江就像菩提達摩一樣,是一位傳奇人物。當然如果把徐錦江和達摩祖師劃等號,就有些引喻失義。不過從攝影師營造氣氛的角度來看,見賢思齊也未嘗不可。
達摩祖師本自西方,輾轉適中土,入廣州,傳《楞伽經》,行唯識之法,后又一葦渡江,游化嵩洛。徐錦江本是黑龍江牡丹江市,古代的時候是漢外之地,北方極鏡。他還是混血兒,母親為秘魯人。因此徐錦江對于傳統漢族人來說,有著非同尋常的異域氣息,這點竟然有類達摩。徐錦江為了藝術,他一路輾轉,從東北來到廣州,也就是當年達摩祖師登陸中國的地方。徐錦江從廣州美院畢業后流轉香港,也做過個人畫展。然而他卻陰差陽錯,得到了影視圈的朋友們的認可和賞識,從畫家成為了蜚聲四海的表演藝術家。這也是一種巧緣。不忘初心的徐錦江沒有舍棄藝術的創作,不為娛樂界的名利所擾,無怪乎李榮凱由他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達摩祖師。
為了表達出這種感覺,攝影家參照了一些關于達摩祖師的視覺元素。從構圖意境來看,雖然李榮凱沒有言明,但圓形紈扇樣式的框架結構給人以宋畫的那種詩中有畫、畫中有禪(?????)之感。所謂“行至水窮處、坐看云起時”,留白深遠、形簡意賅。黑白灰的色調與中國傳統水墨在精神和感官上契合。
對于道具的設置,李榮凱也為徐錦江量身打造,菩提達摩的一襲鮮紅的袈裟成為了無為意境中的三昧(?????)真火,突出了心一境性的定力。
徐錦江曾言:“寧可孤獨也不愿和無聊的人來往。”這種對真性情的堅持與面壁九年的菩提達摩何其相似。達摩最后等來了愿意斷臂求法的慧可,終究得以傳授衣缽。徐錦江似乎也等到了李榮凱為他呈現其獨特的藝術思想。
李榮凱請徐錦江呈臥佛姿態。照片中的他神情自若,四大皆空,表明除卻對人世間虛無的欲望、煩惱和假象,得到空明與豁達。一只貓的介入,又從另一個層次體現了虛實相生的意境。徐錦江的靜與貓的動,形成了相互的映照,自然與我的呼應。似乎達摩的禪意已經感化周圍的生靈,而一切又顯得自然有序,無為清凈。這好似五代畫家石恪的傳世名作《二祖調心圖》中的豐干大師臥虎而眠,以和諧化雜序,以縱逸輕靈,寫意禪藝。徐錦江曾說:“光陰里每一步全是修行,不自知間,早已自渡。”這種境界和格局,何其灑脫?
徐錦江與貓之間的符號象征又頗具玄意,可意會,卻無以名狀。《莊子?齊物論》中所載的著名哲學命題——莊周夢蝶——就與李榮凱所營造的空間關系類似。似乎禪藝始于徐錦江而成于貓,一時之間,不知錦江之禪定與貓之齊舞,孰為我,孰為客。主客混一,虛實相生。李榮凱團隊的這一設置雖然事先有所預估,但后面貓的動態呈現卻出乎意料的完美定格。人生和萬物的恒常即無常,隨性見喜,不亦妙哉?
在徐錦江和貓之間,李榮凱團隊別具一格地制作了一株枝條向上,主干橫向的樹。其紋理如同水墨毛筆飛白一般,有著草書的空靈之感。這顆樹連接了動與靜,不僅為畫面達成了一種平衡,也在視覺上渲染了素雅別致的氣息。
徐錦江的那份灑脫在于不做作、不掩飾,在于真實的存在。因此李榮凱又為他設想了反英雄主義的視覺呈現,來表現徐錦江的多面性和真性情。徐錦江直言不諱地表示喜歡機車,因為機車能帶來速度與激情。李榮凱立刻想到了用漫威英雄系列里的惡靈騎士視覺元素。特別是惡靈騎士的摩托車彪悍勇猛,由原始森林里的蛇幻化而成,對攝影家而言這是一件具有強烈生命氣息的藝術品。米開朗基羅曾經說過,藝術就應該和蛇與火一樣,蓬勃向上,富有動態。因此在他的傳世名作《西斯廷圣教廳壁畫》里蛇的形象屢見不鮮,特別是在《最后的審判》中,蛇的動態與環境渲染達到了完美的視覺效果。惡靈騎士的機車不僅表現了巴洛克式的宏大,還體現了哥特金屬風格的特例獨行。為此李榮凱對環境光和色彩做了特殊的處理,表現了陰郁神秘的力量。
惡靈騎士為了拯救患病的父親,把靈魂出賣給了惡魔。雖然與魔鬼交易受到了詛咒,到處燃燒,走火入魔。但是畢竟善惡同根,善的力量憑借惡靈騎士的本心抉擇,最終扭轉了局面,以孤單的狂野之力壓制惡的邪魔。徐錦江在名利場碰到過各種事端,也做過各種嘗試,也為此抑郁成病。但藝心未已,禪定不滅,因而得以浴火重生,舍得之間,已至曠達。法華宗主張“如來不斷性惡,一闡提不斷性善”,也就是說善惡本同締雙生,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并不存在。如果過分追求把性惡斷除,那么就會產生執念。尼采所謂“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,深淵也正在凝視著你”,正是指此。凡事不能強求,自然隨性即可。徐錦江的影視形象從來不拘泥于美丑,只關注角色的真切。他在和李榮凱交流時也袒露,希望攝影師能夠直指人心,從現象直接說明本質。李榮凱眼中的徐錦江如參天大樹,沐浴在陽光下,自然內秀,博大深遠,其生命的厚度如同樹根隱于地下。徐錦江的存在不是空中樓閣,其人格魅力在于其深厚而不可測的底蘊。李榮凱希望通過這一主題來展示徐錦江剛柔并濟的品格。這也與之前的達摩系列相呼應。
禪與藝,靜與野,都體現了攝影師李榮凱和藝術家徐錦江之間的默契,深入的精神探討和人生的修為。藝林如山,斯水如禪,如是觀。
作者簡介:
龔之允博士是早期中西藝術交流史專家,英國獨角獸出版集團學術總監,現在正為中國新星出版社編著和校譯《海外藏中國藝術珍品》(20冊中英文版,文化部項目)。他畢業于英國蘇賽克斯大學(University of Sussex),獲藝術史博士學位,擔任該校藝術史系和中文系的講師。他曾獲得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(Tate Modern)青年學者訪問基金,參加了“重塑藝術史”研討會。他同時也是《中國藝術》、《中國美術》和《三聯生活周刊》期刊專欄作家,曾擔任英國《藝術新聞》(The Art Newspaper)特邀記者,主要研究方向為中西藝術交流史、清代宮廷西洋風藝術、歐洲中國風藝術,以及中國當代藝術史史學理論。他著有《圖像與范式——早期中西繪畫交流史(1514—1885)》(商務印書館),翻譯了《制造魯本斯》(商務印書館),編著《視覺的調適——中國早期洋風畫》,藝術史理論文章《呂澎和他的藝術史學操作》曾發表于英國的《藝術史期刊(Journal of Art Historiography)》。